在清晨的時候，所有石室都將死亡，我經常都是最後走掉的人。
想起1993年寫過的一首<石室之復活>的詩，二十年前是一個寫長詩章顯自己浪漫的年代。
同學們，我們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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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形成的一個夜，再一次形成白晝
追逐一整夜的兩隻狼直到
聽見雞啼於東南，清晨破土
夜，飛行整整兩萬里
陽光探入石室，布簾掠獲之星辰盡融
光在真空中開始呼吸
七色的影子植入我底水晶，我不能直視
一束銜著一束的光芒，斜斜的莊嚴，四方旋轉
惡靈誤入陷阱，塵埃飛舞，沁入牆界
石子溢出歲月，於古窗與土牆間爬行，緩緩切入門縫，加進我的呢喃
我與野生之清醒相枕
眼如一頭惡狼
歪斜的床，人之門，歪斜的門
歪斜的遙遠，扭轉，歪斜的地表，惡之延展
倒立的世界以手行走，也以手取物
傾斜之平衡仍運行，地球不知，一切隨緣
(殺人者仍殺人，強暴者仍強暴，偷竊者仍偷竊， 救世主仍救人，傳教者仍傳教，牠仍是神‧‧)
沉睡時道德已悄悄睡去
翻覆的天平猶如
一座水平的擴散，貧往富深入，賤往尊前進，苦難往喜樂直逼
無法平衡的天平，橋之傾斜，文明過重之加權
我是清晨裡太重的籌碼
石室之門，黑洞之後門
我是石門，我不是石門，我是石門
我是石室，我不是石室，我是石室
穿上一面鏡子以後，誰是隱題詩？
我是石牆，我是過重的風化，我是旋轉
掛在身體上的鐘，一個個地落下來
水梨墜地，思想盡斷
白日的睡眠如暴落的雨滴之間
落下緊密之雷擊
文明於石室之中停止生殖
以遺跡的無言深入石牆之內
或親吻一座化石，或栽一個植物人
或作一個深深淺淺的呼吸，空氣宛如不規則之平仄
蜘蛛倒掛著一面鏡子
百葉窗攤開眼睛的多槳
天花板垂直地平行於地表
古老的鐘擺謹慎地
踏出步履以求平安地歸來
文明窒息，野蠻便擄掠呼吸
石室擁有清晨一如
一座島擁有海洋
在黑夜中我乃難攀之山巔
她將攀我深深之林木，涉我不願之河川
但雲霧乃如星斗地急急隕落‧‧‧
在黑夜，我於石室中擎起天燈，流明如晝
照著她的離去的倉惶
黑影幢幢淹沒，煙沒那座離島與，枯死一片寂寥
我，乃為暴龍，死於一隻青蛙的叮嚀
在石室中，渾沌的秩序正玩弄著時間的決定
從那面鏡子開始反射
然後便圍著老鐘演講
再啄一啄鐘擺
腐朽床下的白蟻
照一張像然後裱入鏡中
再照一張像對他喊話
那地球感到‧‧‧地球停止了旋轉
絕望的呻吟托付給清晨第一聲鶯啼去說
但我那擅於石室中出入的
恍惚視野的復活並沒有死亡
總難以被束縛的靈──
這座未凋的石室的設計者
我竟拾得你丟棄的地圖
為什麼我不能如一頭獅的醒來
在緩緩羽化的雕塑之中
一陣陣自解凍的寒氣中醒來
最好開一扇窗
形如酒杯
盛入那極樂之地前醉去
形如顛跛
走進再版的地圖
但那石室偏是一狹隘的門縫
我薄如一張紙的幻像
竟厚如一個站立‧‧‧
清晨七時，鐘聲正響，石室進入等待
八時已備妥，九時正形成
石室於凝望中發散成一座牢，一個追逐自己尾巴的圓
收斂成一個箭頭，一些倉惶的奔竄
收斂為一些陣痛
一些旅程的記憶
在那遼闊的腹語術的施展中
過多稜角的現實將不被允許
但我偏如雪花地躺於冰原
苔蘚長滿我心 深入我的呼吸
在空氣中蝠翼的降落裡
我的虹折疊我的眼睛的極光
我是必須冷的 忠於自己的溫度
忠於自己的雪地或是融人的熱漠
在我腳下那地心外的自己
一個鏡中人正伸出他的手
將我拉入他的漣漪 將我拉入他的夢境
將我合璧
將他的身體測量我自己
以一把隨心的圓規
我是不是你的一個腦
是風犁過雲所丟棄的一顆血
是狼於高璧之上所呼號的一個心願
是政客嘴唇裡豢養的謊言
是女人，女孩或是情婦們一個月的
祕密的日記
是璧虎斷去的跳動的尾巴
在之前的我已死去
在之後的我尚未發生
而現在的我卻正剎那幻變
我存在因為我的不定嗎
我將從哪裡醒來
或是在哪裡睡去
我怎樣可以放下我的右腳
在左腳正舉起的時候
石室之門外一片鐘乳石
是準備了歲月所有可能風化的一些
必須有所不同的理由
陽光已在前門埋伏日軍
紅塵卻悄悄地從後門來
那些不斷在我臉上塗著的紅豔與白花花的日軍
石室是你的戰場 石室是你的墓地
石室也是你出生的地方
我與石室同時出發
而卻遙遙相望 在一個Ｕ型的宿命裡
這一座橋
怕是你天上的虹 怕是你沙粒裡夢見的海市蜃樓
刷牙，洗臉，刮鬍子以及
敲醒正夢著演講的秒針
( 秒針繞一個水漩便去‧‧‧ )
敲醒正夢著思考的分針
( 分針繞一個水漩便去‧‧‧ )
敲醒時針，已發癡或石化或鈍去的
等待
分針背著秒針經一個日夜尋覓它
如果時針不幸斷去
狼在山崖發現一朵花
松鼠從一顆種子發現生命
鴿群們從籠中發現了自由
最美與最醜在翹翹板上發現了平衡
Ｘ加Ｙ發現了一顆蘋果
我從石室中發現了一支沒有刻度的尺
如果一根秒針也無心的斷去‧‧‧
在這石室之中，我被允許變成灰燼
也被要求燃燒，雖然一再地抗拒
在這石室之中，我被要求入禪
也被強迫成為魔鬼，雖然一再地挽謝
在這石室之中，我被強迫放逐
也被殷勤地迎接還鄉
啊，夢去的時候我在哪裏
而，醒來的時候，我在哪裏
當我開鎖，走出睡眠，我在裏
當我走入妳的石室，我在哪裏
當我將妳受孕，我在哪裏
當我離去，留下妳與睡眠，我在哪裏
當我轉動了紅塵第一道軸轍，我在哪裏
當我忽略了四季，忽略了疾病與老去
我在生與死的襁褓裏
你聽到的的確是一個嬰兒的哭泣
通過深淵與長長的黑甬道
火與燃燒的水
無奈的哭泣只是不願睜眼
小小的石室裡藏著革命，藏著鎖，藏武器
藏著一面小地圖
你看他皺眉只是厭煩
這一遭，又是同樣的生死
在我窗外，最佳之綠葉前來飄落
最佳之雀鳥在合唱
最佳之山巒在河邊看花
最佳之雲朵在蓄髮
我打開窗，最佳之死亡將先我而死
那麼我將，我將看到白日形成的眾多的夜
與眾多膽怯的石室，一起
形成最美之復活
縱然，生滅之間仍有，寂寞
1993.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