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時候我很喜歡用捲紙紙筒做一種長長捲起來的地圖,我在上頭用原子筆畫出很多細細的路線,上頭有橫過的小河,橋樑,山脈,房子與樹木還有幾個洞,捲到最後只有一條路線會走到終點,其它的路線都是死路。
我會找鄰居的小朋友一起玩,我當成規劃別人人生的那個上帝,讓他們用手指頭指著那些岔開的路線,推開我緩緩移動的紙筒,來練習他們人生的選擇,通常大多數的人第一次都會死在半路上,練習很多次之後,才會一次性的走到終點,那些第一次就死在路上的人,有我在小學時就被他的爸爸酒醉誤傷至死的,有我國中的時候,就突然消失在人間的放牛班男同學,也有高中畢業後,去海邊游泳淹死的隔壁班女孩,走的比較遠的,就像最近才聽說得到癌症剛過世,留下兩個小孩的二專女同學。
這一條路上會不小心掉進原子筆線頭裡頭的人數,應該會隨著捲動的長度呈指數性的成長,而現在這個真正的紙筒比我小時候所捲的那個還要艱難與漫長,還可以死掉之後砍掉重練再來一次的捲紙筒遊戲,大概真的不是我們這種大人能玩得起的高級娛樂,只有童年才准許有著重來一次的特權。
我們經常在分岔的樹枝兩端徘徊,作出決定後又會遇到另一根分岔的枝條,我們就這樣一直往大樹頂端的最後一節分岔的葉梢尖端攀爬上去,最後就踏空失足了,不是踩到雲端就是掉進了土裡頭,這就是我們稱之為宿命的過程,每個決擇的時刻到來,我們不得不作出決定,不然就會有時間追兵鞭打我們的屁股。所有一切當下作過的決定都必須是那時的最正確的決定,不然不會有現在這樣的你存在,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正確的總和。如果你否認了一個不幸的婚姻,那麼你也同時默許了現在你可愛的小孩其實只是一種政治不正確的結果,可以隨時被另一個可能的路上陌生小孩給取代。我們都認為可能會發生的另一種線程,一定會比現在更好,那是因為它們是不可證明的,所以我們經常總是可以投機的這麼想著,如果有另一個幸福的平行世界存在,那也是與那個平行世界裡的不一樣的你有關,與現在這個世界裡感覺有點悲慘的你毫無關連,地獄與天堂總是成套或成打的存在,不會彼此交錯與干涉。
現在的你,是這個宇宙裡下過無數決擇後所累積起來的現狀,它就是一種最終的事實,還能活著想這樣的事,看著這篇文章,這是一個過程正確的證明,多少人在半路上做出了致命的選擇,而掉進了另一個世界的開端裡,等待第一聲春雷響起,進行他們另一個用手指頭推捲紙筒的人生旅程,就某一方面來說,他們也是作了正確的選擇,當時那個宇宙時空並不是他們的湯,而彼時的宇宙也不是他們的菜,如果每個人都知道還沒捲到的紙筒後五公分會遇到斷崖而避開了,那麼他們就一定會遇到六公分後的漩渦,我們不是被掉下來的電冰箱砸死,就是會被漏電的洗衣機電死,上帝是很有想像力的,我們當時必需踏空,不然另一些捲紙筒就捲不下去了,這世界上所有的紙筒必須一起連續捲動,其中如果有一個紙筒不玩了,全世界的紙筒一定會為它哭泣一會兒,但是很快的就會拔掉手指頭上的破皮繼續前進,沒有一個人會停下來為你禱告一輩子。
這個世界因為你的存在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不存在了,這個世界會依別人的樣子繼續建構下去。
我們必須被安排在身體剛成熟,而心裡最不成熟的青春期尾巴被沖昏了頭,作出選擇而結婚生子,因為唯有在這種時間條件下,在可愛孩子與賀爾蒙催眠之下,人們才會笨到去結婚與繁衍,而那些逃過那個尷尬時期的人們,卻又不得不面對巨大的寂寞怪獸,人類文明的延續就是這樣被高明的程式設計工程師所排定執行的,它是一種先降低我們的智商再以甜食誘惑我們的欺騙,不然這個大型的詐騙集團是無法得逞的,它騙的不是金錢,不是生命本身,要的不是你的快樂與悲傷,它需要的是文明的進程,而這文明最終的結果就是到達祂自己,祂必需是存在的,而且必須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圓。但就另一個比較悲傷的觀點來看,我們只是神心跳之間的一種時間填充物質,沒有那麼黏稠但是不得不存在著,就像是一個夢境。
現在我的紙筒已經捲了四十七公分了,有幾次差一點就掉進水溝裡頭,也複製了兩個新紙筒出來,這一連串的決擇的結果雖然並不是很滿意,但勉強還能接受。不知道還能捲幾公分,能走多少路,路過高樓的時候,經常抬頭看有沒有人會跳樓自殺把你砸死的這種白癡事還是算了吧 ,人有旦夕禍福,應該早有深刻的體會,來不及對最重要的人說最後一句話,來不及見最想見的人的這種悲催的事情,就一切隨緣吧,我畢竟再也不是捲人紙筒的那個狂傲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