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令人感到費解的夜晚，我居然像一顆氫氣球一樣飄浮起來，但更奇怪的事，我居然被天花板擋了下來，如果我卡在天花板下頭，而長夜漫漫卻一無所獲，那麼這樣的夢簡直是浪費夢境裡頭的生命啊。

話說生命會尋找它自己的出路，這句話也應該實現在夢裡頭。當我這樣懷疑著並開始憤怒的同時，我仰頭望向窗外，看到公園裡的鐵座椅、垃圾筒、一隻倒立撒尿中的瑪爾濟斯、幾棵樹與泥土也都飄浮了起來，它們往上飄走了，甚至我還看到一座公共電話亭、一隻挖土機、還有一片草皮，它們也正在慢慢地往上飄浮，直到超出窗戶能容納的飄浮寬度。

我突然感到傷心了起來，因為連我的眼淚也在飄浮了，但它們並不能像窗外的東西一樣自由，它們被天花板所擋下了。我越來越傷心，眼淚慢慢地成為一條飄浮中的河流， 像一條立體發光的水蛇圍繞在我的四周，水位越來越深了，我用手腳攀在吊扇的上頭，吊扇很像突出於溪流的岩石，我蹲著並看著窗外，期待能一舉越過湍急的淚河，用手腕勾住窗戶的邊緣。

終於爬行到窗戶的邊緣，我往下一看，居然我的房間連同整座大樓的地基也已經飄浮了起來，原來所有的東西都是飄浮的，它們正在外頭互相碰撞但是卻沒有聲音，男人穿著西裝盤旋在天空中，女人左手拎著皮包而右手正在抓住她們飄走的高跟鞋，男男女女一起相互碰撞著並幾乎不相互擁抱，幾百個人像蒲公英一樣密佈在整座被水淹著的天空，但是我聽不到任何呼救的聲音。

理論上，當一群人突然從馬路上飄浮起來，他們應該尖叫，他們來不及交付沒有完成的事，比如來不及突然失去某個重要而其實能免則免的會議，又比如沒有完整吃完一片披薩，或者是還沒有笑完電影最後一段的拍攝花絮。也許這世界一起飄浮起來，就不至於會感覺到那種分離的突兀，或是大家都忘記了飄浮是什麼感覺，甚至不以為飄浮是一種奇怪的事，比如地球上所有的東西除了北極熊與冰塊可以在地球頂端穩穩地站好，地球上其它區域的一切事物都應該早就掉進地球下方那個黑暗的深淵了吧，但是顯然都沒有，也許飄浮的感覺跟重力一樣只是一種「活著」的感覺。那麼飄浮跟掉下去有什麼不同呢，好像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但飄浮好像比較好玩、比較溫柔一點，就像如果我們把失意跳樓的人用慢動作看過一遍，也許會發現他們跳樓的溫柔光明面。

在這個飄浮的世界中，也許連夢都可以是飄浮的，就像漫畫裡頭的對話欄一樣，漫畫家畫出一團白白的區域，然後裡頭寫著一些像夢的內容，比如「今天天氣很好啊」，然後下一個格子裡的一團字就會是「是啊，今天天氣真不錯」，是啊夢好像都是用這個樣子在呈現的，也許這就說明了為什麼現在正在飄浮的一切是沒有聲音的，原來大家都是用白色的泡泡在說話，而我看不見他們的泡泡，而他們也大概也看不到我的泡泡，雖然我暫時並不想產生泡泡，因為泡泡也會飄走，而我的嘴巴好像不太容易追回來。

我想我應該爬出窗外了，是不是應該把那條淚河也一起帶走呢，算了，讓它留在窗戶裡頭比較好，它不適合外頭好天氣的冒險行動，陽光會在閃爍前就會蒸發它們，它只適合小屋子裡頭的，積弱的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