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期天出門買麵線吃的時候,看到一個資深阿北在攤上吃麵線。他慢條絲理的把麵線一口一口送進嘴中,喉嚨的感覺應該就是我從南湖北峰下滑超斜碎石坡到圈谷山屋的滋味。
這個資深阿北我很認識,他是一個我們社區對面榮民之家的榮民,度過黑水溝,在波濤洶湧中的海浪上,看過最後一眼的故鄉,打過823,躲過103種砲火,1081顆子彈,割過老共摸上來的水鬼43隻耳朵,背後有三條刀疤,其中兩條有交叉的地方壕溝最深,有一個垂直彈孔可以夾住一塊錢,他不只是資深的阿北,也是資深政客御用的戰爭工具人,他曾經那麽相信跟親人顛沛流離的敵人是可惡的共匪而不是利用他們搞砸一切的政客,直到得病之前,還相信國民黨是愛他的。
他沒有人看護,妻子兒女都在中國,在臺灣娶了一個越南老婆,但是老婆帶著小兒子跑了。
他慢慢下滑碎石坡的時候,突然閃過一陣火花,但是這不是當年在長夜裡其中一顆沒有名字的炮火,他閃過的是小時候在湖北家鄉的小溪,他跟某個鄰家女孩在戲水時濺起的金色陽光,只是,他已經忘了她的名字,連小溪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他每每下滑到南湖圈谷前,就會不自主的往上溯溪,歲月的河流攤直了就是一條天梯,一步又一步的往上攀爬,卻不知道為什麼,找的又是什麼,然後又失足下滑了。
他是一個資深的阿茲海默少年,遇到有紅蔥頭少女的時候,會忘記了曾經遇過大腸頭,而吃到大腸頭的時候,便會想起自己就是一段一段被剪短的底片。
我看著他來來回回用舌頭鋸著這條河流的時候,我也像是一段慢慢被削短的漂木,跟著起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