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下一句話

  (一)
  陽光之中，早晨的空氣漫延著白色
  酒精在牆縫間緩緩釋出
  導管滑落於床沿
  兩個忍痛的病人在閒談選舉
  一個寂寞老婦在唸著有錢兒子
  一個人正在昏迷
  (  他昨天開完刀，會不會夢見自己是白老鼠？  )
  一個小孩正在哀求我，可不可以不打針？

  死亡有時在床上出沒
  有時從很深很深的夜裡來
  有人悄悄地關上了生門
  有人徹夜未歸，不留下一句話

  (二)
  連忙清潔床單，消毒及包裹生前的記憶
  將死亡的訊息隱藏
  沒有多餘的人知道
  這裡曾經是別人的墓地

  明天將有肝病律師，將有
  開車肇事的醉漢
  糖尿病富商及燒燙傷窮小孩

  將有每個希望的再升起
  以及每個陷落的絕望
  重新分配

  (三)
  深夜等候交班
  獨坐在醫院的大廳裡
  望著逐漸減少的探親人群
  原來發現，夜是屬於病人的•••

  沒有多問候的人聲
  沒有哭泣的斷音
  沒有小孩在走廊間奔跑
  沒有看見老面孔的掛號人
  排隊的抱怨信

  有救護車在急診外傳遞著
  生與死的烽火
  有隱約哀嚎的
  不見先生蹤影的妻子
  一個男人剛剛從大門外慌張地
  踏著鏗鏘嘹亮的碎步聲前來
  一個女人不久便從白布下緩緩
  寧靜隱形

  (四)

  請生最大的病，好讓我生最大的愛心照顧你
  請生最大的氣，好讓我以最美的微笑回答你
  請生最大的牢騷，好讓我激起最多的耐心來聽見你
  請生最大的無奈，好讓我看清我自己
  請用最多的不合作，好讓我訓練以
  最美的溝通等待，來幫助你

  請用最大的理由來寬恕自己
  請用最悲哀的方式來慰藉自己
  請用最自棄的行為來憐憫自己
  請用最惡毒的言語
  讓自己舒服
  請用最美麗的負擔
  來成全我們自己

1996.03.03